貝熙業醫生,請“回家”
易 木
時過70年,具有傳奇色彩的法國醫生貝熙業,終于“回到”他生前傾注心力、魂牽夢縈的中國。
2024年10月30日,由法國里昂新中法大學協會捐贈給中國全國人大中法友好小組的貝熙業銅像,鄭重安置在他曾經的住所——北京西郊的貝家花園。至此,這位被習近平主席譽為開辟自行車“駝峰航線”的國際友人重歸故里,講述著被歷史湮沒已久的一個個感人肺腑的故事。
貝熙業,全名讓-熱羅姆-奧古斯坦·貝熙業,1872年7月出生于法國克魯茲省一個鄉村教師家庭。作為派駐海外的軍醫,他的足跡遍布西非、中東、南亞等很多地方。1913年,41歲的他帶著好奇、懷揣夢想來到中國,并且有了一個中國名字——貝熙業。時光荏苒,他在中國整整工作生活了41年。1954年10月,82歲的貝熙業戀戀不舍地離開了中國。他在信中直抒胸臆:“我認為自己配得上作為這個國家的客人。這里有我全部的財富,全部最寶貴的感情……”
歷史翻開新的一頁。在紀念中法建交60周年之際,法國里昂新中法大學協會深切懷念貝熙業醫生,特地制作了貝熙業半身銅像贈送中國。5月23日,中國全國人大中法友好小組受邀訪問法國里昂,接受捐贈。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接貝熙業醫生“回家”。
為什么是里昂?
法國里昂,一座充滿歷史與文化底蘊的城市。洶涌湍急的羅訥河與溫婉柔順的索恩河穿城交匯,“兩水三岸”風光絢麗,產業發達,商貿活躍,自古以來就是不同商品交流、不同文化交融的熱土。
里昂與中國,更有深厚的歷史淵源。從古絲綢之路到現在的中歐班列,都有里昂的積極參與。特別是矗立在富維耶山丘上的里昂中法大學舊址,歷經百年滄桑,用中法文鐫刻在石堡大門上的金色“中法大學”依然清晰可見。這座拿破侖時代的舊軍營城堡,占地約200畝,是當年里昂市政府以每年1法郎租金租給中國辦學的。校園中一如百年前那般威嚴古樸、那般青春涌動,當年老一輩們住過的簡易樓房,如今仍是學生宿舍,傳出陣陣歡聲笑語。
10年前,2014年3月26日,國家主席習近平蒞臨里昂中法大學舊址參觀訪問,對這所記載著中法友好情誼的學校高度評價,稱贊“里昂中法大學見證了兩國一段特殊交往史,也記載了近代以來中國兩段重要對外交往史。”
1921年7月成立的里昂中法大學,是中國近代在海外設立的唯一的一所大學。早期留法勤工儉學并從事革命活動的周恩來、鄧小平等都先后到過里昂,學校歷史博物館中還存有陳毅、蔡和森等當年參加里昂中法大學學生運動簽名的歷史檔案。上世紀80年代復校后,新中法大學賡續傳統,為中法友好譜寫出新的華章。
里昂新中法大學協會為什么要制作貝熙業銅像贈送給中國?貝熙業與中法大學有何關系?帶著這些好奇,我們走進這所大學的百年校史。原來,當年飲譽京城的法國醫生貝熙業,不僅是中法大學創始人之一,更是留法勤工儉學活動的重要推手。1916年6月,中法兩國人士共同發起成立華法教育會,貝熙業積極參與其中,同好友鐸爾孟、李石曾、蔡元培等中法社會名流,利用法國政府退還的部分庚子賠款,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留法勤工儉學浪潮,并先后在北京和法國里昂創立中法大學。1919年至1920年間,共有17批近2000名中國學生赴法勤工儉學。熱心中法友好的貝熙業醫生利用各種人脈關系,四處游說、多方斡旋,并負責為所有赴法學生進行體檢,填寫體檢報告,代表華法教育會為他們簽發赴法推薦信。貝熙業醫生的真誠、嚴謹和熱情,給赴法的青年才俊們留下深刻印象。
貝熙業銅像捐贈儀式在新中法大學博物館舉行。中國駐里昂代總領事、奧羅阿大區議會中國事務主管,當地華僑華人、友好人士齊聚一堂,見證這一盛事。新中法大學協會副主席拉巴特代表協會向全國人大中法友好小組贈送貝熙業醫生半身銅像,他在致辭中熱切希望,通過這次捐贈,“圓貝熙業醫生一個夢想,添一段中法友好佳話”。
在場的卡伊努女士心潮澎湃。這位才華橫溢、為諸多知名人士創作過半身像的法國女雕塑家,曾把法國著名作家雨果、戴高樂總統的半身像送到了中國。這次,她帶著熾熱的情感,用藝術之手塑成了飽含善意和人道主義精神的貝熙業醫生肖像。她在致辭中表示,制作貝熙業銅像是自己藝術人生一大幸事,感謝中國駐法使館、駐里昂總領館的支持幫助。今年1月16日,貝熙業銅像制作著色時,中國駐法大使曾到現場鼓勵。
貝熙業之子讓-路易,同樣有一個中國名字——貝石濤,也是一位著名的法國醫生。他肅立在剛剛揭幕的貝熙業銅像前,用同父親對話的方式,深情回憶父親生平,為父親銅像即將回到那片他生活了41年、深深愛著的土地由衷高興和激動。他那一臉肅穆的表情,娓娓道來的講述,既蕩氣回腸,又沉郁頓挫,讓所有在場者為之動容。
貝熙業其人其事
讓-路易3歲時,父親貝熙業就去世了。他對父親的了解更多來自于家中留存的資料。10多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讓-路易發現一張父親寫于1953年的便條:“我剛剛翻閱了我的資料,它們未加整理,我已習慣了這種雜亂。我關上抽屜,也許永遠不會再打開它。我忽然想到,也許有一天,我的孩子或孫子輩會再看到它們,會因此知道這里面珍藏著我在中國漫長歲月中得到的小小榮譽。”于是,隨著這個抽屜的打開,一段塵封的歷史記憶鋪展開來,一個活生生的貝熙業出現在人們面前。
——他是知名的“洋人御醫”,老百姓卻喜歡喊他“老貝”
貝熙業畢業于法國著名的波爾多海軍醫學院,精力充沛,喜歡挑戰。他是一位流行病學家,多次冒險深入國外疫區,同肆虐的鼠疫、天花、霍亂做斗爭,拯救過許多人的生命。1917年,北京城暴發大規模鼠疫,貝熙業任使館區醫療總指揮,率先把防疫疫苗引進到了中國。
貝熙業在傳染病學、兒科、婦科和外科等方面都有建樹,是一位醫術精湛的全科醫生。同時,他也是一位教學醫生,風趣幽默,喜歡與學生們一起分享思想碰撞的火花。從最初任教于朋迪榭里最古老的殖民地醫學院,到登陸中國先后任天津總領館醫官、北京公使館醫官、法國醫院院長、燕京大學校醫、中法大學教授等職,還參與創辦了上海震旦大學醫學院并任首任院長,貝熙業傾囊相授,培養了很多醫學人才。
在中國歷史上最動蕩的那段時間,貝熙業出于人道主義精神,醫者仁心,成為受人尊敬的京城名醫和社會活動家。民國初期,他給孫中山看過病,并受聘為總統府醫療顧問,歷經袁世凱、黎元洪、馮國璋、徐世昌、曹錕等幾任總統,被稱為“洋人御醫”。他治療的患者包括達官貴人、社會賢達、演藝名伶等,并同其中許多人交往密切,他的相冊里保存有九世班禪、梅蘭芳等贈送的照片。
貝煕業出身寒門,游歷世界,見到了太多的人間不平。他同情窮人,常把為有錢人看病獲得的不菲收入,用到窮苦百姓身上。他任職法國醫院院長時規定,對看不起病的窮人可以免費治療。他在大甜水井胡同的住所成了附近百姓看病的診所,門口擺的兩條木凳常常坐滿了病人。貝熙業身穿白大褂,帶著聽診器,不厭其煩地幫這些衣衫襤褸、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的病人診治,而且從來不收診費、藥費。街坊鄰居們親切地稱他為“老貝”“貝大夫”,貝熙業也很愛聽這樣的稱呼,他說:“我就是法國農民老貝,我和土地上的人有著天然的聯系。”
貝熙業在北京西山的家——貝家花園建成之日,當地村民敲鑼打鼓、燃放鞭炮前來慶祝,貝熙業特意穿戴整齊地在門口迎接鄉親們。自此,貝家花園門口的三層碉樓成了貝家診所,一樓是候診室,二樓為診室,三樓是藥房,貝熙業為十里八村的鄉親們免費看病。像咳嗽、哮喘、結核等常見病,以及一般的外科病,都可以在這里診治。
貝熙業的善行義舉,感動了很多人,外國朋友們稱他為“西山的羅賓漢”。好友李石曾為貝家診所懸掛一塊漢白玉石匾,手書“濟世之醫”四個大字,銘文曰:“貝熙業先生醫學精深、名滿中外,樂待吾人,為之介紹:先生更熱心社會,此或非人所盡知,但溫泉一帶,則多能道出。《溫泉頌》有云:濟世之醫,救民之命。雖為斷章取義,適合于貝先生。”
西山的夏天下雨較多,山路經常被沖壞,貝熙業的汽車因此會“拋錨”,困在貝家花園山腳下。為方便貝熙業出行,附近溫泉中學師生籌資建起了一座石橋,并在橋上刻名“貝大夫橋”。貝熙業很受感動,特地與小橋合影留念。
1937年1月,65歲的貝熙業從法國醫院院長的職位上退休。法國駐華大使納吉亞贊揚貝熙業:“通過您25年不懈的勞動,不僅使得病人的生命獲得最大價值,也推動法中友好事業的深入發展。”
——他是八路軍的“鐵桿朋友”,開辟一條自行車“駝峰航線”
“盧溝橋事變”爆發后,日軍占領北平。富有正義感的貝熙業挺身而出,積極投入到中國人民抗日斗爭中。他代表外國駐京醫官致函中國紅十字會,主動請纓為紅十字會服務。他在貝家花園成立了紅十字救助站,收治前線送來的傷病員。
貝家花園地處西山,緊鄰平西抗日根據地。那時候,抗日根據地物資匱乏,尤其是藥品奇缺,日軍嚴密封鎖,禁止藥品流入抗日根據地,一旦發現即以死罪論處。中共地下黨員、新街口基督堂“長老”黃浩受黨組織委派,與貝熙業密談,希望他能利用法國醫生身份掩護,借助貝家花園的特殊地理條件,承擔起為八路軍秘密采購和運送藥品的任務。貝熙業毫不猶豫地答應,他說:“我知道那里的人們飽受戰爭的摧殘,藥品對他們太重要了。請放心,八路軍把我當朋友,我就是八路軍的‘鐵桿朋友’!”
貝熙業的汽車掛著使館的牌照,享有外交特權。日本人知道這位法國大胡子醫生在西山有別墅和診所,不敢攔車檢查。這樣,貝熙業就能一路暢通,從城里的住所秘密運送藥品到貝家花園。每次運送的藥品一到,等候的地下交通員立即套上驢車,翻山越嶺把這些“救命藥”運送到晉察冀根據地。有一次,白求恩大夫在根據地巡診,對所需醫藥和醫療器械提出要求。幾天之后,經過貝熙業的秘密采購運輸,輾轉相傳,這些罕見的藥品和醫療器材就擺在了戰地醫院的手術臺上。正在手術室救治傷員的白求恩大夫見到這些藥品,非常驚訝,連聲稱贊:“了不起,真了不起!”
一段時間,由于汽油短缺,汽車不能開了。“答應了的事就不能不辦!”貝熙業急中生智,改用自行車運輸。從大甜水井住所到貝家花園有六七十里路,騎車需要大半天時間,沿途經過多個日軍關卡。這對年已古稀的貝熙業來說,既是身體挑戰,也是意志考驗。他騎著載有藥品的自行車,就像奔赴抗日前線的勇士,一路精神抖擻,一路闖關過卡,累了,就歇歇腳;渴了,就喝口水。通往西山的公路有一段是土路,坑坑洼洼,雨雪天更是泥濘難行。貝熙業一次次騎行在蜿蜒起伏的山路上,保證了這條供給線的暢通。
有貝熙業這樣的“鐵桿朋友”,貝家花園屢屢成為掩護轉移抗戰人士、國際友人的秘密通道。1943年,地下黨員黃浩因身份暴露,經貝家花園逃避追捕,由貝熙業幫助轉移到敵后根據地。國際友人林邁可在他所著《八路軍抗日根據地見聞錄》一書中,詳細講述了他與貝家花園的一段往事:1941年12月,因國際局勢變化,在燕京大學執教的英國人林邁可教授,遭到日本軍警的搜捕。情急之下,他攜帶兩只裝滿無線電器材的箱子逃離燕園,先是躲避到貝家花園,然后與八路軍的游擊隊取得聯系,幾經輾轉到達延安,開始了他的抗戰生涯。
讓-路易家里有這樣一幅歷史照片:貝熙業醫生與八路軍戰士在一起。背后是貝熙業的法文注釋:“1939,八路,在北安河”。人們無法得知貝熙業在貝家診所秘密為八路軍傷病員看了多少次病、做過多少次手術,但有記載,僅吳似丹協助的手術就有7次。正如貝熙業事后所說:“我冒著生命危險,穿過日軍的檢查站,提供藥品,治療共產黨戰士,給他們做手術,把他們藏在鄉間的房子里,我冒著最大的危險,把城里的情報人員轉移出去,我所做的是一名中國愛國者的行為。”
貝熙業身上所閃耀的國際主義精神,永遠為中國人民所銘記。2014年3月,習近平主席訪問法國期間,提到了貝熙業醫生,稱贊他是“冒著生命危險開辟一條自行車‘駝峰航線’、把寶貴的藥品運往中國抗日根據地的法國醫生”。
——他的法國妻子因病去世,又在中國收獲了“忘年之戀”
貝熙業是與第一任妻子帶著兩個女兒來中國的。他的妻子瑪麗昂-佩爾農后來回到法國,1923年因病去世。兩個女兒長大后也陸續返回法國。在很長時間里,貝熙業每天奔忙,是個“快樂的單身漢”,直到遇到中國姑娘吳似丹。
吳似丹生長在北京一個富裕家庭,其父是中法實業銀行總經理。1940年,在輔仁大學美術系讀書的吳似丹患肺結核,找到貝煕業治療。吳似丹傾心書畫藝術,酷愛戲曲,還懂法語,這讓喜愛中國文化的貝熙業十分欣賞,而貝煕業的人格魅力也吸引了吳似丹。
吳似丹畢業后經常到西山寫生、采風,落腳貝家花園。看到貝熙業無怨無悔地幫助村民無償治病,她心中的敬佩和愛意與日俱增,主動提出學習護理技術,給貝熙業做助手。貝熙業做手術動作麻利,一絲不茍,吳似丹心領神會、配合默契,還不時為貝熙業擦去頭上的汗水。時間久了,周圍村民們都以為吳似丹是貝家診所的女護士。
1947年的一天下午,貝熙業送走最后一個患者后,忽然覺得頭暈目眩,倒在了地上。吳似丹見狀立即打電話請來醫生。經診斷,貝熙業是心肌梗塞,幸虧救治及時,才脫離了危險。在吳似丹無微不至地看護照料下,貝熙業恢復了健康。貝熙業在給朋友的信中,深情地稱吳似丹為“我親愛的丹”“她為我打開了中國文化的大門,我看到了中國音樂戲曲書畫的精妙”,她是一位“不畏兇險、充滿憐憫和愛心的天使”。而吳似丹談起貝熙業也感嘆:“我好像走進了一個全新的生活。”
貝熙業這次死里逃生,讓吳似丹下定決心,要用一生來照顧這個熱愛中國的法國醫生。吳似丹自發照顧起貝熙業的生活,迎來送往、衣食住行、忙里忙外,承擔了貝家花園女主人角色。經過近10年的交往,兩人終于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1952年,這對彼此傾慕的有情人正式領了結婚證。這一年,貝熙業80歲,吳似丹28歲。吳似丹牽著貝熙業的手,喜盈盈地把結婚證拿給父母看。盡管父親對這個婚姻很不贊成,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只能接受。母親則很喜歡這個法國女婿,按著中國傳統為他們置辦了新衣新被,慶賀他們新婚。
婚后,這對“忘年之戀”夫唱婦隨,生活美滿。吳似丹熱愛繪畫藝術,貝熙業則經常為之題詩。他們牽手在花園里漫步,用相機自拍,記錄下一個個幸福瞬間。在吳似丹的幫助下,喜歡中國文化的貝熙業開始接觸水墨畫、書法、古琴及篆刻的收藏。兩人在貝家花園里,度過了一段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他在中國已經找好了墓地,卻在晚年無奈地離開中國
新中國成立后,貝熙業歡欣鼓舞,對未來充滿憧憬。曾有法國親朋好友寫信勸他回法國,但他毫不動心,回信說:“我熱愛我的病人,我在北京法國醫院治療過來自32個不同國家的患者。我在責任中得到滿足。”
貝熙業已經把自己當作一個中國人,穿著打扮、生活習慣完全是老北京的樣子。他和周圍鄰居談天說地,對人噓寒問暖,一口地道的北京話。他收藏了許多古董,還和好友鐸爾孟在北京碧云寺附近找好了一塊墓地。他的想法是,與心愛的妻子在中國度過優渥快樂的晚年,然后長眠在這片土地。
然而,世事難料。由于當時法國不承認新中國,法國領事館不復存在,貝熙業失去了執業的場所。1954年夏天,因為受一起案件牽連,有關部門要求貝熙業必須作出選擇:一是放棄法國國籍,可以留在中國;二是只身離開中國,吳似丹不能隨行。
對于年邁的貝熙業來說,這是一個異常艱難的選擇。他從心底里熱愛中國,但并不意味著自己要放棄法國國籍。盡管他反復訴說:“不要遣返我,我為中國立過功。”但不肯放棄法國國籍的貝熙業,只能面臨著限期離境的命運。
此時的貝熙業感到痛徹心扉。他給兼任外交部長的周恩來總理寫信,陳述理由,希望自己能夠繼續留在北京,若法律不允許,能否推遲行期?最后,他寫道:“我請求我的中國妻子保留她的國籍并允許她跟我一起走。她對我的照顧是不可或缺的,她自己也不愿與我分離。”
貝熙業不知道那時周總理正在國外訪問。離境的期限到了,無奈的貝熙業只好提著裝有手稿、照片、獎章、證書、書信的箱子,失望地前往天津港。在碼頭上,他與送行的吳似丹難舍難分,抱頭痛哭。就在上船的最后一刻,一名警官奔跑而來,告知吳似丹得到由周恩來總理簽署的通行令。“周恩來沒有忘記我!”貝熙業熱淚盈眶,與吳似丹一起登上前往法國的客輪。
貝熙業回到法國,又回到了他的家鄉奧維涅新浴堡小鎮。曾經的“洋御醫”和書畫家,一起砍柴燒飯、一起開荒種地,開始了新的農耕生活。令貝煕業欣慰的是,回國第二年,他竟老來得子,1955年,讓-路易出生。吳似丹給孩子取名“貝石濤”,因為她很喜愛清初畫家石濤的作品,希望孩子長大后也能成為畫家。
1958年2月,86歲的貝熙業因病在家中逝世,留下34歲的妻子和3歲的兒子,也為他跌宕起伏、波瀾壯闊、纏綿悱惻的人生畫上了句號。
“重返”貝家花園
金秋十月,北京西山的貝家花園洋溢著喜慶氣氛。這座依山而建的中西合璧式庭院,石城堡門楣上懸掛的那塊斑駁的漢白玉石匾,“濟世之醫”四個大字熠熠生輝,靜靜訴說著花園主人醫者仁心的歷史故事。作為貝熙業與吳似丹起居室的二層北大房,各種設施擺放依舊,默默回味著夫婦倆舊時光里的甜蜜愛情。貝熙業親手種植的那片橡樹林,如今長高了,長大了,葳蕤茂盛,熱情迎接昔日主人的歸來。
前來歡迎貝熙業醫生“回家”的,有全國人大機關外事部門、北京市和海淀區有關方面領導,還有一群來華游學的法國中學生。銅像安置儀式簡樸而隆重,深情而熱烈。
貝熙業銅像安置在貝家花園南大房。這里地勢較高,視野開闊,往東可以俯瞰北京城,是當年舉辦“貝家沙龍”的地方。作為京城社交圈中的“靈魂人物”,貝熙業很有人緣。每逢周三,他都會在家里舉辦聚會,請中外名人一起品酒喝茶、交流思想見聞。相信貝熙業在這里不會寂寞,他仍然可以與朋友們開懷暢飲、高談闊論。
70年前,貝熙業離開北京時,曾經戀戀不舍地告別貝家花園;客輪在天津港鳴笛啟航時,夫婦倆長時間站在甲板上,深情地凝望著中國大陸遠去,直到水天一色。這次貝熙業銅像安置,適逢中法建交60周年,既是兩國友好傳統的延續,也為中法友好的“下一個甲子”注入新鮮血液。
貝家花園的過去和現在,承載著中法友好的深刻印記。2001年,貝家花園被列為北京海淀區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1年,貝家花園被列為北京市市級文物保護單位;2013年,這座沉寂了半個多世紀的別墅花園得到全面修繕;2021年3月,貝家花園被北京市文物局公布為北京市第一批不可移動革命文物。
貝熙業生前怎么也不會想到,一生熱愛中國的他,盡管沒有終老在中國,卻成為中法友好的一個重要標志。他的名字、他的事跡、他的精神,越來越為更多的人所熟知。
2014年9月,中國在巴黎舉辦了“貝家花園:一個法國醫生在北京的展覽”。2015年1月,時任中國駐法國大使館參贊的張偉和夫人賀潔所著、讓-路易作序的《貝熙業傳奇》一書出版;同年5月,四集電視紀錄片《貝家花園往事》在法國文化中心首映,后在中央電視臺紀錄頻道隆重播出。貝家花園被授予“中法人文交流基地”稱號……
“重返”貝家花園的貝熙業醫生,您看到了嗎?今日之中國,正在以寬廣的胸懷擁抱世界。中法兩個具有獨立自主精神的大國,堅守建交初心,賡續傳統友誼,相互尊重,“和而不流”,攜手共進、互利共贏,關系越來越緊密。這些,不正是你們當年為之不懈追求、熱切期盼的嗎!